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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她知道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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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她知道了

某日

不知第多少次從睡夢中醒來, 不知第多少次發現呂獻之依舊躺在自己旁邊,原本一心沈浸在忙裏忙外、故意不去搭理某人的楊靈籟,終於開始意識到某些從一開始便顯而易見的大大滴不對勁。

若說養病根晨起的晚些是有理, 可是與她一同睡到日上三竿也算情理之中?

若是病養上那麽幾天是有理, 可是這都幾乎快半月有餘,也算情理之中?

算來,她已經是很久很久未曾見過呂獻之捧過書的模樣了, 她們兩個人的生活可以說是毫無交集卻又共處一室。

她每日要去與後院幾個嬤嬤鬥智鬥勇, 要去看西院的賬本哪裏有些錯漏,要去和孫氏、朱氏以及那個不好相與、日日與她擺臉色的六妹妹打太極, 每每累極回到項脊軒,呂獻之在做什麽呢?

天還未黑, 他便早早從前院書房回來,不是在齋房中賞畫、作畫,就是在旁屋中自己與自己對弈;不是在夜雨的窗邊呆楞坐著, 便是在樹下吹幾聲笛;平日便連發也不束了,只是作還未及冠時的半披……

往日種種被她可以忽略的東西, 如今是全都想起來了, 戳破那層模糊的泡沫, 楊靈籟再去瞧這個在一旁連睡覺都是板板正正的人,最先沖上腦門的不是恍然大悟,而是怒氣。

白瞎了這段時間,她還總是不願去猜這人瞞著什麽, 結果人家自己在這該睡睡該吃吃, 不用讀書不用研學, 比之費勁巴拉還要與人鬥智鬥勇的她,簡直是活在福窩裏。

隱藏著殺氣的眼神, 讓原本還在呼吸還算安穩的人,猛地一剎錯了節奏,幾縷發絲擋住的那雙黑眸隨之睜開,先是半晌的迷茫,然後就是後知後覺地扭頭去尋找這抹殺氣的來源。

待到視線掃到一旁,倚在瓷枕,雙腿呈麻花般閑適姿態盤在一處,卻如狼似虎般目不轉睛盯著他的人,呂獻之那混沌的腦子終於察覺到了什麽,腦子裏的弦刷地收緊,太陽穴突地要爆開,連人帶腦子一下從床上蹦了下去。

因為太過緊張,不小心踢到了榻下的鞋子,左右趔趄兩下才勉強站直,腳底板的涼意讓他不自在地蜷了蜷腳趾,根本不敢再去對上那份目光,嘴裏扣出幾個字,“你……醒了。”

楊靈籟只覺得風水輪流轉,向來都是自己這個愛做虧心事想叫鬼敲門的人打忽悠,如今瞧著真的是完全倒了過來。

男人只穿著一身白色中衣,極高的個子杵在床榻邊,幾乎擋住了全部落進來的光,臉色因為打下來的陰影而模糊不清,但是嘴唇的弧度卻是緊緊抿住的,那雙垂在褲腿邊的上已然泛起青筋,單薄的樣子帶點可憐。

楊靈籟嗤笑一聲,算作剛剛那句醒了的回應。

“許久不曾與郎君說話,郎君站地離三娘那般遠作甚。”隨之,拍了拍榻邊的床褥,說道,“坐這。”

呂獻之稍稍揚起頭,正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,背後不間歇發毛,腦子更是根本不敢想,也沒法想,直接就坐了過去,只是身體蹦地像是一張紙,半點不敢往裏靠。

可是他想躲,楊靈籟卻不讓他躲。

她的手往前一伸,正巧足以落在那雙握拳緊貼在衾被邊的右手,抓住的剎那,也沒猶豫,便直接趁機掰開了對方的手心,正仿若撕開了呂獻之自己給自己建起來的保護套。

漆黑的眼底閃過一團團的慌亂和無措,又不堪承受地映著這個導致一切,本是罪魁兇手的她。呂獻之眨了眨眼,想把那些都遮住,卻終究無能為力。

“你……若有什麽想問的,便問,我將全部都告知與你。”話裏的洩氣幾乎要流出來,又摻雜著點顫,像是既怕又怕。

既怕自己的秘密被發現,又怕若是什麽都不說繼續瞞下去反而惹的她不快。

“好啊,那三娘問什麽,郎君便答什麽。”

說話的時候,楊靈籟把那雙手翻來覆去地玩,有時候是掐,有時候是擰,更多的時候是在手心打轉地捏,像是在報覆,更是一點一點打破呂獻之心底的防線。

“那日三娘問郎君,你為何顧左右而言他?”

明明沒說是哪日,呂獻之卻毫不遲疑地想起了是何事,楊氏從榮褐堂回時,見他在旁屋下棋,便問他為何會在此,當時只想著瞞下這些不要緊的事,許是之後便能跨過坎,找到法子,可惜是空想。

直至現在,他能做的也不過就是頂著每日都可能會被發現,亦或者是哪日母親出了門就來項脊軒揪他錯處的忐忑心思,挨過一日就是一日罷了。

他偷偷看了幾眼沒什麽惱色,卻透著黑氣的楊靈籟,斟酌些許後,吐道,“心中煩悶,無心下棋讀書,怕被追問,無言辯駁,便……說了些別的。”

幾句話也算是心裏話,對著她,不知為何便能說出來,可是一想到面前之人換成母親,呂獻之覺得,其實自己或許也可以再去祠堂多跪幾日。

“與雪青妹妹一同出去,郎君是故意為這煩悶之事,躲我?”

躲?

呂獻之不期然想起了自己坐於馬車內,二人相談甚歡,卻將自己忘在腦後的場景,話中不自覺帶了點心酸,聲音幹澀。

“怎會……算躲。”分明只是左右都不逢源罷了,他委婉地說了下去,“只是有些不知如何說,如何做,再言其他,你與雪青相見甚歡,我不便打擾。”

聽出幾絲不尋常的楊靈籟,瞧了男人一眼,黑白分明的眼眶裏像是看透了他,只是卻沒說什麽,轉而問了下一句。

“三娘與雪青妹妹同游,郎君自己偷偷躲出去做什麽?”

是的,楊靈籟在場裝的極好,一點都不問這人跑出去幹什麽偷雞摸狗的事,可實際上卻是把人走的時候,回來的時候,中間花了多少時辰都算地清清楚楚。

發現自己小伎倆被看透的呂獻之根本沒腦子去想,她到底為何會知曉,只是頓了頓,然後急於去解釋自己到底做了什麽。

之後楊靈籟便瞧見對方去廊下也不嫌臟地抱來一個瓷盆,又小心翼翼的將那天藍釉色、呈葵花狀的瓷盆放在圓凳上,手指戳了戳裏面,卻只是碰了一手土,什麽芽都沒有,不自在聳了聳肩,有些失望。

“去買了兜蘭的種子,本是想直接送與你盆栽,只可惜……”從小到大生活雖不算奢靡,卻也不太缺的呂獻之有些哽住了,對於自己的身無長物突地開始難以啟齒。

不過,話也不必全都說完,楊靈籟便懂了十成,瞥了那根本看不出兜蘭模樣的光禿禿的黑土,咽了咽嗓子,問了句,“這長成的兜蘭賣多少,我怕你是被人坑了。”

呂獻之略微回憶,再想起那掌櫃口中的數字,依舊心顫,“約二百……金。”

話裏的這一頓,就將楊靈籟頓地倒吸一口涼氣,“那掌櫃的上輩子惦記錢惦記瘋了,吃了什麽□□屎蜈蚣尿,敢把一破花賣二百金!”

破防之後,她親眼看著人低下頭不敢說話,又瞄了一眼那左瞧右看都值不得錢的一盆土,滿臉黑線,“你別告訴我,這蘭花種也按金算。”

呂獻之更不敢說話,欲掩又藏地比了兩個手指。

“二金!?”楊靈籟恨得直拍床,且每響一聲,就見著原本站在跟前的人往後退一步,她也不裝什麽賢良淑德、顧什麽禮儀規矩了,整個人攆上了他,一下一下指著人的胸膛,譴責道,“呂獻之,你最近膽子頗大,不僅私下瞞我,還敢存私房錢!”

“不是……”想解釋的呂獻之剛插上嘴,就又被打斷了。

“男德,男德呢!”二人站一處,楊靈籟勉強只到呂獻之的肩膀,依舊踮著腳繼續表達自己從裏到外、從心到身的鄙視。

“你怎麽不說話啊,做賊心虛了吧。”

“虧我還覺得,你與那些傻不拉幾、頭長在天上的男的不一樣,結果都是一丘之貉!”

……

明明是真的想好好解釋,卻被人胡攪蠻纏地無法動彈,呂獻之顯然不知所措,雙眼無神地往門外掃,是真想趕忙逃出這個被言語塞滿的不透氣的地方。

奈何神仙不會冒出頭來救他,某個人也不會隨隨便便地放過他,求助無門的呂獻之,只能自救,怒而……抓住了對方牢牢頂在他胸前的手。

“別、別鬧了。”本來只是說話喜歡頓一頓的人,這次成了結巴,“從、從來沒有私房錢,只是特意賣了字畫,想送與你些或許會鐘意的東西。”

“兜蘭、蘭品種稀貴,結的花也與眾不同,便如你……一樣。”說到最後幾字,他的聲音已然幾乎接近於聽不到。

“與我一樣,你說這花跟我一般?”

楊靈籟問的語氣有些不太好,讓呂獻之有些不敢接下去,莫不是挑錯了,她實是討厭蘭花……

“罷了。”手腳並用的亂狀終於了結,楊靈籟略微理了理飄到眼前的幾縷碎發,施舍道,“二百金,還算勉強配的上我的身價。”

說完,便見她走到那葵花形狀的花盆前,垂首端詳片刻後,又道。

“這花日後便放屏風外的架子上,你若照看不好,也便讓我日後看顧些,二百金若真能回本,也算值得。”

明知對方是看上兜蘭品質稀少,物以稀為貴,日後真養出來,也會將其賣了換作銀錢,呂獻之還是耐不住略微歡喜。

至少,他送了,她收了。

“上街之事便算了了,可是!呂獻之,你瞞我誆我,該當如何?”楊靈籟眉飛色舞,抑揚頓挫。

呂獻之擰眉,他沒想到最後問題又繞回了遠點,不過也早該想到的,在楊氏的世界中,便沒有所謂的拖拖拉拉、陳芝麻爛谷子,只有她想知道,和她要知道。

這種認知讓他忍不住點頭附和,可又猛然意識到楊靈籟逼問的目光,立馬收回了動作,他想解釋,可更怕若是叫她知曉,對方該是何等反應。

是與母親王氏如出一轍,還是更加暴怒難抑。

畢竟,他仿佛,除了登學趕考,已然沒有任何可取之處,若是連這丁點都抓不到,旁人該如何看他,她又會不會轉身便走。

國公府能給的,她嫁予另一個有權之家,一樣能拿到,國公府不給的,他便是想給,也給不了。

只要想到楊靈籟會用一種飽含失望的眼神看他,呂獻之便有些發自內心地懼怕,他幾乎是以一種狼狽的姿態偏過了頭,不敢再看她。

“呂獻之,有這麽難以啟齒嗎,不過便是不想學了,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也就罷了,累了、倦了、病了亦或者單純就是不想,作何如何如此小事多磨,平白叫人多猜。”

從一個頂尖學霸,變成一個厭學少年,甚至不需要幾天,只需要一點念頭,然後如麥芽般瘋狂滋生,楊靈籟完全理解,畢竟呂獻之這樣變態地已經活了二十年。

她也完全知曉呂獻之為何會選擇拖拖拉拉地法子,也明白這些都是他這些年養成的本性所致,可有些時候,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會慢慢騰騰地等你說出口,等你願意敞開心扉了去聽,所以,她不給任何詭辯的機會,是一就是一,是二就是二。

更何況,當時某人說要她教,如今也變相算得上是教了。

就這樣被掀開秘密的呂獻之,恍若光著身子被拉出來□□,孤零零地站在屋裏,又六神無主地喃喃,唯一的念頭就是。

她為何就這般說出來了!

呂獻之瞳孔渙散,止不住地去想了又想,念了又念,最後留給他的只是接受一個結果,一個已然被她定下的結果,只是他好像許久之前,就預測到了。

明明都是穿著單薄的中衣,明明都是站在臥房窗邊,一個搖搖欲墜,一個環胸伺機而動。

楊靈籟親眼見他從雙手垂在腿邊到捏成拳,再到掩藏到身後,一整張臉幾乎全都泛著死白,凝實的汗珠掛在額邊,半落不落。

她半呼出一口氣,沈著眼神,主動將手搭在人的肩上,語重心長。

“呂大公子,能不能別胡思亂想,這是國公府,又不是楊府,你怕什麽,難不成我還能因為你不學習,把你胖揍一頓。”說著,嘖嘖兩聲,鄙夷地搖了搖頭。“又不是你親爹。”

“再說,適當的保持心情愉悅,學才能好好上,誰說的來著,讀書須得,眼到、心到、口到,你這才到倆,還不夠,既是不到火候,也就不需勉強,這書不讀也罷,三娘準了!”話說地豪氣淩雲,一石激起千層浪。

見人終於有所動地擡起頭,她瞇著眼睛,自得地笑了笑。

實則,心裏長嘆一口氣,果然,什麽都不能逼,呂大公子就是個落了湯的白毛貓,平日高冷的要命,內裏卻是需要縫縫補補,適合走的還是感情勉勵路線,感同身受才好說話。

“你……只說這些?”

“只這些?”楊靈籟疑惑,這些還不夠,那還要什麽,得寸進尺了誒,只是,到嘴的話仍舊是妥協,“好,我幫你瞞著,保證這項脊軒中固若金湯,一點消息都傳不出去,誰敢說,就噶了誰,這般總行了吧?”

呂獻之摸不著頭腦,但大為不解,“你……”

“還不夠?”

只見她跺了跺腳,往院裏看了幾眼,下定主意道,“行,屠襄那,我替你去說,叫他嘴嚴絲合縫,吃飯都得拿針往裏懟。”

楊靈籟眨巴眼瞧他,呂獻之呆滯眼回望,不懂但老實點頭,因為他還是聽得明白字,對方不知為何稀裏糊塗、稀奇古怪地要幫他瞞事,但總歸,少一個人知曉,也能多躲一陣子。

只是……他到底如何挨過了楊氏本來應該存在的質問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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